六六的布偶

山人

早晨8点，林阿绣蹬着三轮车刚拐进锦园小区，就感觉到心里慌慌的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。- 不会的，小囡一向很乖，不会出事的。林阿绣一个劲地安慰自己。但，随着街边驻足的行人越聚越多，林阿绣愈发心慌。突然，一个女孩脸色大变，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：“天哪——”- 天哪，遇到危险的果真是女儿小囡！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，林阿绣惊恐地看到，六楼，阳台，细如手指的晾衣架上，小囡双手紧抓着那只布偶娃娃，正在空中晃来晃去！- “小囡，千万别动！妈妈这就去救你——”- 林阿绣急了，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跳下车的。当三轮车“咣当”一声摔倒在地时，林阿绣早撞开单元门，风一般卷进了楼道。六层，近百级台阶，仅仅一眨眼的功夫，林阿绣的身影已出现在阳台上，一把将小囡抢在了怀里！- “小囡，你上这儿来干吗？你要吓死妈妈啊！”林阿绣紧抱着小囡，身子抖成一团，连声音都在发颤。小囡抬起小手，指向布偶：“妈妈，我想拿布娃娃——”- 话音未落，顿见拴挂布偶的细绳晃悠了几下，断了。柔和的晨光里，布偶折了个跟头，飘悠悠地落向地面……- 围观的人群中有位报社记者。险情发生时，记者边报警边拍下了几张照片，可这则新闻直接被主编枪毙掉了。原因很简单：悖逆常理。事实也是如此。在警察的询问中，林阿绣心有余悸地说：昨晚，她看到女儿天天晚上都要搂着睡的布偶脏了，便刷洗干净后挂上了晾衣架。其中有个细节，林阿绣说的很详细：悬挂布偶的只是一根火柴杆粗的线绳，稍一用力，就能扯断。而且，她记得清清楚楚，拴上晾衣架时，她打的是一扯即脱的活扣！年仅6岁，尚没意识到不幸刚与她擦身而过的小囡说：一早醒来，她想去阳台上取布娃娃，可她个头小，够不着，就搬来木凳，踩着去够。谁知刚够到布娃娃的胳膊，木凳却冷不丁地一晃，倒了。随后上演的一幕，许多路人都看在了眼里：小囡跌出阳台，好在抓住了布偶的手臂……- 合上询问记录，警察神情怪怪地看看那根拴挂布偶的细绳，又瞅瞅林阿绣和小囡，叮嘱了声“看好孩子”后，走了。从警察的眼神里，林阿绣读出了一丝惊愕：线绳救命，这太不可思议了！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目击者在场，他们一定会认定这对母子患有重度妄想症！然而没过半月，又一桩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。- 2- 林阿绣是个单身母亲。半年前的一个夜晚，开出租车的丈夫遭遇车祸，撞烂江桥护栏后连人带车翻进了汹涌的江水里。第二天，警方全力搜救，结果只打捞出被撞得稀巴烂的车子，没见到人。从车祸现场看，警察断定：林阿绣的丈夫生还的可能性几近于零。但林阿绣不信，就算丈夫真死了，也要找到尸首！于是，一有空闲她就沿江往下找，可直到今日仍一无所获。以前，丈夫是这个家的顶梁柱，现在丈夫失踪了，林阿绣便咬牙撑起了家。每天天不亮，她就早早起来，蹬着三轮去城郊市场批发鲜菜，然后运回小区的早市零售。忙到8点早市散场，再匆匆赶回家给女儿小囡做饭。这天早晨，林阿绣收摊回家，刚踏上五楼的缓台，就听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声倏地撞入了耳鼓：“啊——”- 不好，叫声是从六楼，是从我家传来的！林阿绣禁不住心头一颤，疾步冲上六楼。奔到门前，林阿绣登时大怔。一早走时，门板锁的好好的，眼下却四敞大开！不用说，家里肯定进人了！- 丈夫没了，女儿就是我的全部，我绝不能再失去女儿！林阿绣慌叫着女儿的名字，直奔卧室：“小囡，小囡——”- 卧室的小床上，不见了女儿的影子。而靠墙的衣柜前，则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年轻男子。只见男子面孔扭曲，目眦尽裂，看那骇人的神情，像是活见了-鬼-！- “小囡，你在哪儿？”林阿绣大喊，急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晃。 “妈妈，我在这儿。”蓦地，小囡抱着布偶从衣柜里探出了头。林阿绣又惊又喜，跨过年轻男子的身体拥住了女儿。- 几分钟后，警察赶来。经检查，年轻男子只是昏死过去，并没断气。小囡说，她正做梦呢，梦见布偶在跟她玩。可玩着玩着，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把她叫醒了。妈妈嘱咐过，不管谁敲门都不要开。小囡很听话，猫在被窝里没动。不一会儿，敲门声停了，有人开始撬锁。小囡慌了，忙抱着布偶藏进了衣柜。刚刚藏好，那人就走进卧室，四处翻寻。但就在他拉开柜门的那一刻，突然“嗷”的一声惊叫，摔倒了……- 可以断定，年轻男子是个偷儿。他是被吓晕的。那他在昏迷前看到了什么？警察仔细勘查了一番衣柜里的物品，除了衣服就是小囡和布偶，再无其他。看来，要想揭开疑团，只能等偷儿醒了。- 3- 太阳落山时分，林阿绣吃过晚饭，又像往常一样带着小囡去了江沿，从丈夫落水的地方往下游找。林阿绣曾发过誓，除非见到丈夫的尸首，不然，她绝不会放弃寻找。- 看着妈妈东张西望，小囡扬起小脸，问：“妈妈，你是找爸爸吗？爸爸不会回来了——”- “爸爸那么爱我们，不会不回来的。”林阿绣打断了女儿。小囡举起布偶，认真地说：“真的妈妈，是布偶告诉我的。布偶说，爸爸是个好人，想救买它的阿姨，可没救起来了。布偶还说，你给它补洞，洗澡，也是好人。”- 胡说，布偶怎么会说话？林阿绣板了脸。孰料，一个看上去即将临产的孕妇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，幽幽地说：“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。”- 林阿绣仓促转身，警觉地问：“你是谁？你怎么知道？”- “我将要做母亲了，我相信小孩子不会像大人一样，满口谎话。”女人边说边拍拍小囡的脸蛋，转移了话题：“小姑娘，阿姨想求你件事，行吗？”“当然行了。”小囡连连点头，伸手摸着女人挺挺的肚子，好奇地问：“阿姨，你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？”- “是小妹妹。”女人一脸幸福地说：“小妹妹6月6日就要出生了，名字我都给她起好了，就叫六六。小姑娘，六六想要你的布偶，你愿意给她吗？”- 小囡一听，不由抱紧了布偶。这只布偶，是林阿绣三个月前在江边捡的。丈夫出事后，家里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，每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，更别说给小囡买玩具了。当捡到布偶时，布偶的后背扯破了，林阿绣细心地清洗干净，又缝合如初。小囡喜欢得不得了，整天爱不释手地抱着。如今，听阿姨说六六想要，小囡皱着小眉头犹豫片刻，还是大方地递了过去：“给。小囡送给六六了。”- “谢谢你。”女人接过布偶，眼底忽地掠过一丝亮色，好像有泪要流出。林阿绣觉得纳闷，问：“你是不是不舒服？江边风大，赶紧回家吧。”- “家？家在哪儿？”女人苦笑着叹口气，托着肚子蹒跚地走了。走出六七米远，她又停下了，头也不回地说：“他是个好人，可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就像我的六六——”- 这个女人，不会有啥问题吧？林阿绣抱着小囡，满心疑问地一走回锦园小区，就看到两名警察在等她。进了房间，警察问：“那只布偶呢？我们想再看看。”- “对不起，让小囡送人了——”- “送谁了？能不能要回来？”警察着急地追问。林阿绣摇摇头，说起了那个孕妇的长相。不等说完，警察忙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，疑惑地说：“听你的描述，不会是她吧？”小囡眼尖，先看到了照片，大声说：“就是这个阿姨。我把布偶送给阿姨肚子里的小妹妹六六了！”- 让小囡回了卧室，警察说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：这个孕妇叫宋月，六个月前就死了，死于一场坠江车祸！- 4- 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的巧合，那么的匪夷所思！- 警察说，那个偷儿醒了，不过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下半生了。他呆呆痴痴地磨叨，说他害了宋月，害死了六六，也害了司机，他该死……经过大量的走访调查，综合从妇幼医院、超市、邻里以及道路录像里获取的信息，警方也逐渐梳理出了个大概：宋月爱上了偷儿，并为他怀了孩子。出车祸那天傍晚，宋月去医院做过检查，病历显示：胎儿已4个月大，非常健康。即将为人母的宋月很高兴，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小鞋小衣服，还有一只布偶娃娃。这些，超市营业员记得很清楚。那只布偶，还是营业员给推荐的。接下来，她上了林阿绣丈夫的出租，回家。途经江桥时，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猛地蹿上了车行道。林阿绣的丈夫慌了手脚，急打方向盘。灾难，顷刻间发生——- 警察推断，那个黑衣人就是偷儿。偷儿没有固定的收入，不想要孩子，可宋月又坚持要生。于是，偷儿起了歹心。他这么做，或许是想让宋月受到惊吓，流掉胎儿；或许是想让宋月和孩子一起消失。至于真正的原因，恐怕将成为永远的谜。因为，可恨的偷儿被吓疯了。- 听警察说到这儿，林阿绣不禁惊得目瞪口呆。明天，就是6月6日，小六六要出生的日子。难怪孕妇会来要布偶，因为那是母亲第一次给自己的孩子买的礼物！也难怪孕妇会说，她相信小孩不像大人一样，满口谎话！可是，偷儿到底在衣柜里看到了什么？心下正嘀咕着，小囡从卧室里探出头，稚声稚气地说：“我想起来了。那个坏叔叔开柜门时，我听见布娃娃咯咯地笑了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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