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偿愿(贪婪的轮回)

心镜

    莫雨第一次见到那只通体雪白的猫，是在充斥着鱼腥味鸡毛四处飘飞的农家市场，高考结束后的她从高端大气的城里回到了穷苦偏僻的乡下老家，脱下时髦的品牌雪纺裙，她又换上了外婆买给她的粗布裙子，立时感觉像从凤凰群里被打回了鸡窝。
    依旧甩不脱傲气的她高冷地从市场中心走道快速穿过，生怕鸡鱼血腥气沾在自己身上。突然间，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，不得不停下了脚步，那个年轻的小贩和那只猫便硬生生地闯入了她的视野。
    “小姑娘，买了这只猫吧。”小贩的斗笠压得很低，甚至头都没抬一下便叫住了莫雨。莫雨茫然地四处看看，指了指自己，“你是在叫我？”
    “小姑娘，买了这只猫吧。”小贩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，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，皮肤细致白皙，手也是纤细的书生手，与周围五大三粗的屠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    再看那猫，雪白的毛，温顺地闭着眼蜷缩在篮子里，一看就是长期娇生惯养的宠物猫。
    是城里来的学生么？
    莫雨觉得有点好笑，饶有兴趣地蹲了下来，想从下面窥一眼年轻人的长相。小贩却早有防备般地把头埋得更低了，似乎成心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。
    八成也是回家来的学生，被家里赶出来卖猫觉得丢脸吧。终于看到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，莫雨心生了一丝亲近的感觉。
    “嘿，小哥，你这样卖猫根本卖不出去的啊。”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他一下，“你看这猫，这么干净这么温顺，估计是用来养着玩的，连个老鼠都不会逮吧，这种地方谁会要一只不会抓老鼠的宠物猫啊，劝你还是进城去卖吧，大热天的别在这种臭烘烘的地方白费功夫了。”
    小贩沉默了片刻，轻声笑了。“姑娘，我这猫不是一般的猫，您看它的尾巴。”说罢他撩起白猫的尾巴指给莫雨。莫雨这才注意到，白猫的尾尖并不是纯白色，而是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红毛，像染了血一般。莫雨正看得出神，却蓦地又觉眼睛一阵刺痛。“这叫血滴子，您没有听说过‘猫命可以偿愿’的说法么？猫的一条命可以实现一个愿望……”“我听老人讲，猫有九条命。”莫雨移开了视线，揉着眼睛说道。小贩摇摇头，“九条命什么的都是极端情况，猫有几条命要看血滴子的大小，普通猫就一条命，是没有血滴子的，多命的猫随着愿望的实现血滴子也会逐渐缩小，而我这猫……”
    莫雨注意到小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。
    这只白猫的“血滴子”有指甲盖大小，想必……
    “这头猫的血滴子是我见过的最大最纯的，我不敢说它有几条命，但在血滴子消失前一定能助您心想事成就是了。”
    莫雨听得一愣一愣，只觉得世界观都被刷新了。自己怎么说也是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，知道凡事要讲科学，农村的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能相信。
    但……怎么经他这一说，自己还真有点心动的意思……
    等等，这该不会又是个卖高价的幌子吧？万一他是冲着农村人的迷信心理一开口就要好几千呢？那自己不就是花时间听个笑话被愚弄了一番么！
    就在她各种揣度时，白猫缓缓地睁开了眼，金黄的眸子对上漆黑的眸子。
    那是何等凌厉的眼神，莫雨本能地一怵。
    白猫盯了还不到一秒便不屑地转过头，晃动着它尖端血红的尾巴伸个懒腰。
    “姑娘，不要担心价钱，之前也有人感兴趣我都没理，这猫喜欢就送你了。”小贩抚摸着猫背上的毛，悠悠地开口。莫雨吓了一跳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免费送我？哪有那么好的事！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可怕的目的吧……她的脸色变得恐怖。
    “时候不早了，您快决定收下它吧。”小贩回头瞄了眼外面的太阳，已是黄昏时候了，他弹了弹被溅上泥土的裤脚，似乎在催着莫雨说他要回家了。
    “真的……免费送我？”
    “真的。”小贩应答得很干脆，也很沉稳。他已经开始收拾扔在地上的水瓶和扇子了。莫雨迟疑着，心里飞速闪过若干问题：她家会同意么，万一猫抓伤了家里的弟弟妹妹怎么办，这猫有传染病么……
    白猫似乎有意把尾巴上的血滴子在她眼前晃动着，莫雨在感到眼睛刺痛的瞬间，脑袋一片空白地叫了出来：“我要了！”甚至直到猫跳到她肩膀上，小贩走了，她都有些懵懵的，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。
    等到回过神来，她一拍脑袋，气呼呼地把白猫甩到地上，嚷嚷着：“都怪你，我怎么给家里交代，你还是当野猫好了！”但是当白猫又露出那般凌厉的眼神时，她畏缩了一下，关于猫命偿愿的传说和那鲜红的血滴子在她心头晃来晃去，她好奇地俯下身，像小贩那样抚摸着猫背，猫变得很乖。
    “喂，你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？”莫雨轻轻地问道。白猫仰头看去，立时被她眼睛里隐隐透出的贪婪和疯狂吸引住了。
    猫在笑。
    莫雨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，她没有看错，猫的嘴角真的扯起了优美的弧度，似乎一位绅士在优雅地发笑。
    “疯了！疯了！……神了！真是神了！”莫雨夸张地跳起几尺高，她直觉自己捡到了大宝贝。“会实现愿望的猫！哈哈！”她毫无顾忌地在路人怪异的目光中手舞足蹈。
    猫的笑意更深，更冷了。
    回到家，莫雨不顾父母的斥责，抱着猫跑进自己的小屋关上了门。
    “喂喂，白猫，听好我的第一个愿望！”她用双手固定住猫的头，使它的脸只能对着自己，“我要离开这个破地方，我要到大城市里去，我要有好多漂亮衣服和许多好吃的！”许完愿，她还神经兮兮地跪在白猫面前磕了三个响头。她觉得这些“仪式”一定可以让愿望实现得更圆满些。
    白猫抬起爪子挠挠头，不屑地跳下床，在屋里打量着。莫雨见状，赶忙把自己柜子里的吃的拿出来送了过去，“猫大神，只要你能帮我实现愿望，你想吃什么都给你！”
   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，莫雨失望了。什么都没有发生，自己还是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，天天去市场上帮家里买东西卖东西。
    莫雨见到白猫就气呼呼地一脚踹上去。“死开，你个没用的破猫！什么血滴子，染的吧，真可笑！”白猫每每见到她就知趣地躲开，人猫井水不犯河水。
   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，莫雨家突然双喜临门——一向成绩糟糕大学无望的莫雨竟成了她们高中的状元，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，莫雨的父亲，闲来无事买张彩票竟中了十几万。邻居说老莫家鸿运当头都来沾沾喜气。莫雨喜不自胜，她飞快地跑去找那只冷落已久的猫。“天啊！”她惊奇地发现，猫尾尖的“血滴子”缩小了一圈，也变淡了些。
    莫雨回想起当日小贩说过的，猫帮人实现一个愿望就会减一条命，血滴子也会逐渐消失。“你还剩几条命呢？”她抚摸着猫的头，话语里却丝毫没有怜意。在她眼里，喵喵叫着的根本不是一只猫，分明是一棵摇钱树。
    相比十几天前，猫显然乏了些，眼神里透出的戾气变弱，毛也不似以前柔顺。
    莫雨知道它在逐渐走向死亡。
    “别死那么早哟宝贝，要你做的事情还很多呢。”她热烈地亲吻着猫的全身，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。
    猫眨眨眼，笑意渐浓。
    莫雨实现了她的第一个愿望：穿着漂亮的衣服行走在大都市里，嘴里塞满了她垂涎已久的京味小吃，过着奢侈的生活。
    但她显然不会那么容易满足。
    白猫被她带去，拴在了一片灌木丛里。
    “猫大神，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漂亮，我想要好看点的脸蛋。”
    “大神大神，他们说我见识少说话土气，我要让他们后悔！”
    “猫咪啊，我喜欢我们的校草很久了，我要他做我的男朋友。”
    “猫咪啊……”
    ……
    白猫气息奄奄，当初光滑柔顺的皮毛早已凌乱枯黄，蝇虫纷飞，那犀利的眼神也黯淡无光。
    它真的是在死亡的边儿上了。
    还有一个愿望，还有一条命。
    夕阳西下，肚子空空如也的它用快掉光了的牙费力地啃着一块硬馒头。
    簌簌簌簌……
    脚步声接近，刽子手还是持着剑如期而至。
    “哎呀呀，这就快死了？”曾经的莫雨早已换了个人，浓妆艳抹妩媚多姿，完美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孔，脸上挂着讥讽厌弃的表情。
    猫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看她了，它认命般地趟死在地上。
    “就快没有利用价值了啊……” 悦耳的声音却吐出蛇蝎般冰冷的言辞，“罢了罢了，最后一个愿望——”她眨动着勾魂摄魄的一双媚眼，“我喜欢这样的生活，我要永远地活着，我要成为永生之人！”
    话音刚落，白猫尾巴上的“血滴子”从一丝淡淡红印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    浓妆艳抹的少女惨叫一声，倒在了地上。
    猫冰冷的尸体开始燃起熊熊大火，附近的人看到黑烟纷纷围了过来。
    众人看到的是，他们的校花如同睡了很久般站起身活动着筋骨，而旁边一滩灰烬中，一只通体雪白尾尖血红的猫温顺地抖抖身子，它的皮毛如新生的幼猫般光滑柔顺。
    “看什么看，都散了吧。”少女伸个大大的懒腰，在众目睽睽中抱起猫离开了。长长的刘海垂下，遮住了她淡黄色的，猫一样的眼睛。
    夕阳下，女孩脸上挂着一抹绅士般优雅的笑容。
    “请问学长，您要猫吗？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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